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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那年赴京赶考,中途路经一座依山傍水的古镇,名曰“陆家镇”,小镇虽有些破旧,但风景倒是不错。山水相映,林野苍茫,甚合我意。眼见红日西坠,暮色渐沉,便打算找户人家借宿一晚。顺着大街走了一圈,却发现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。我试着敲了几户,竟无一人应声。小镇人情如此冷漠,着实让人心寒。所幸在镇东依着一片杂木林的石板街上,还有一家客栈敞着门。
客栈看起来颇为古旧,门牌上镌着四个鎏金篆字,名曰“紫兰客栈”。门前两侧各摆了一盆花草,用半人高的红漆三脚木架托着,茎叶葱绿,隐约有紫色花朵点缀其间。走近细看,竟是含苞欲绽的紫兰。这客栈果然名副其实啊!入了大门,有一面雕饰古雅的照壁,浮刻着一幅“松鹤延年图”,神姿超然的白鹤,虬枝苍郁的古松,潺潺入耳的溪水,悠悠千载的流云,最妙的是古松下倚石拂筝的不是白发长髯的老者,而是一位风采绰约的婀娜少女。如此悖于世俗的画意,我还是头一回遇见,不免啧啧称奇。
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大婶。连心眉,额头上有块紫色的疤。看上去相貌很凶,但声音很细,待人也算和气。
客栈刚好还剩一间房。老板娘冲我笑吟吟道,“公子今天运气不错嘛,平日这时候,我们店早就人满为患了,今天这间房啊,好像单单就是为了等您这位贵人似的。”
老板娘嘴够甜,我腼腆地笑了笑,却不敢盯着她的脸看。那紫色的“胎记”亦或“刀疤”着实吓人。
交付了房钱,老板娘唤来店小二带我上楼。客栈一楼是酒肆,二楼和三楼是客房,此时,一楼已挤满了各路就餐的客人。有的三五成座,猜拳划令,喧嚷不休;有的默然独坐,自斟自酌,或淡泊洒脱,或愁眉紧锁;也有男女对坐,目光交集,含情脉脉,像是携手出游的情侣……我轻描淡写地扫了几眼,便随店小二噔噔噔的上了三楼。
整栋客栈乃木制结构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。脚下的木板用红漆刷过,许是年代久了,有些地方已磨出暗黑的瘢痕,乍看,像是自下而上偷窥的眼。过廊墙壁上挂着彩色琉璃罩着的油灯。灯火暗黄,闪闪烁烁,将幽长的过道渲染得阴气袭人。走路时,脚下不时传来咯吱的声音,那是木板经受人的重量时发出的呻吟。店小二没有言语,只在前引路。正当我怀疑他是个哑巴时,他却突然停了下来,表情僵硬地转过身,推开左壁一扇虚掩的房门。
门内黑漆漆一片,店小二径直踏进去,不消一会儿,就见一簇光亮了起来。这厮点了一根蜡烛。我瞥了一眼,他的脸在烛光下竟如白纸一样,几无表情。我有些不寒而栗。这时,他走到门旁,左手一摆,冲我作了个请的姿势。
这间客房装潢得颇为考究。家具全是紫檀木料,端庄大气。桌上茶具也是紫砂打造,甚是别致。还有一只青花瓷的插花瓶,秀洁素雅,只可惜瓶中无花,若是插几枝百合,许意境更佳。最叫人欣喜的还是四壁挂着的几幅山水写意。落款有王魔诘,有朱耷,有唐寅……都是名家,不过这种村野客栈,怎收藏得起如此名贵的古画呢?我想,或许多是赝品吧。因了这些山水画,小小客房顿时有了几许超然世外的雅趣。
店小二什么时候离开的,我并不知晓。等我把房间打量一圈过后,这厮就不见了。偌大的客房,只我一人,倒莫名生出几许凄凉。我把房门合上,插了暗栓。腹中却突然咕噜叫了起来。本想下楼就餐,只是身上盘缠已不多,不敢多费。想到前日在栖霞镇被一帮无赖盯上,倘不是一黑衣人及时相救,恐怕连小命也不保。江湖虽险恶,但古道热肠者还是大有人在。这一路上我一直对那位黑衣大侠念念不忘,只可惜当时他走得急,我连道声谢都没来得及。
我从包裹中取出几块在栖霞镇买的烧饼,正打算凑合着果腹,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。
打开门,竟是店小二。他双手端一托盘,盘中摆着几道热气腾腾的菜肴,碗筷杯碟俱齐,还烫有一壶美酒。
“这……我没要这些啊?”我一脸纳闷。
店小二冲我诡秘一笑,“有人请你吃。”这厮原来不是哑巴,只是他这笑,就跟剪纸画一般,叫人浑身起疙瘩。
“何人请我?”我很迷惑。
“这酒菜是倩娘点的,她说公子是咱客栈的贵人,要好生招待。”店小二说罢径自将酒菜摆在案上。
我正待要问倩娘是谁,他却冲我诡秘一笑,“公子真是好福气。”
我一头雾水,想问个明白,这厮却已板着一张脸风一样闪出了门外。
这厮可能患有面瘫。家父从医多年,曾跟我提起过这种病。在民间,面瘫又叫“鬼脸”。据说有种鬼好噬凡人面相,凡碰见夜行误入鬼途者,就会冲人脸上哈一口气,那气就像万千隐形的利齿一般,袭面而来,五官随之尽化。患者从此就剩了一张僵尸脸,木然无情,时而会不自觉地抽搐,如魑魅一般,狰狞丑恶,不堪直视。可悲的是,患者往往不自知。
我打了个寒噤,将思绪扯了回来。
既然倩娘好客,我也不能拂人家好意。只是这倩娘究竟何许人也,倒是让人心生好奇。在下也是凡夫俗子,言情小说看过不少,自然也渴望碰上一回三生石上修来的千古奇缘。倩娘,光听这名字,就恍若看到一位云鬟雾鬓面如银月的绝世美女,正风情万种袅袅娜娜地朝我走来……
二
酒是好酒,菜是好菜,只可惜少了佳人作伴。
“笃笃笃”,有人敲门。
我一惊,“谁?”
“倩娘。”门外传来一女子娇俏的声音。
我不禁大喜,看来今夜注定要撞桃花运啊。
打开门,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人耶?鬼耶?
云鬟雾鬓倒不假,只是这脸,不像银月,反似霜茄。面皮褶皱皴裂,如暮秋老媪,额头还有青螺一般大小的疮疤。如果说还有可圈点之处,那就是她的两只水亮的眸子了。清而不俗,幽而不怨,尚有几分秀色。
我向来不以貌取人,但遇此丑妇,心中失落还是在所难免的,只是我尽量没有显露于色。我表现得很淡定。女子大约未料到我的淡定,神情中似乎颇有些意外。
“叨扰公子了。”女子略一屈身,冲我道了个万福。
我忙摆手,“无妨无妨。我还要感谢姑娘的盛情好意呢。”说罢,忙将女子让进屋中。
女子莞尔一笑,“酒菜尚合公子口味吧?”
“酒好,菜好……”我本想再说句“人也好”,奈何看到女子尊容,实在下不了这个口。我虽非正人君子,但也绝非虚情假意之徒。
烛影摇曳,我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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